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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底，上海明珠美术馆携手布拉格慕夏基金会，举办捷克国宝级艺术家、“新艺术运动”大师阿尔丰斯·慕夏（AlphonseMucha，-）经典作品回顾展。

阿尔丰斯·慕夏是一位既广为人知，又鲜为人知的艺术家。这位活跃于19世纪末的捷克艺术大师，凭借设计的剧院海报一举成名，年巴黎世界博览会的展馆设计及作品展出将慕夏推向事业的另一高峰，其华丽曼妙的鲜明个人风格引领了“新艺术运动”。“慕夏式风格”风靡世纪之交的欧洲与美国，他被媒体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装饰艺术家”、“海报艺术王子”，成为时代风貌的定义者。

然而除了这些广受欢迎的装饰性艺术实践，鲜为人知的是慕夏始终怀揣的爱国之心、民族精神与和平追求。不为艺术而创作艺术，而是“为人创作”，他是一位有抱负的“思考型艺术家”，在内心“看不见的力量”驱使下致力于用画笔描绘斯拉夫民族的历史文明。慕夏在其生前未出版的手稿中写道：

“艺术的使命是表达与各民族灵魂之美相契合的审美价值。艺术家的使命则是教会人们热爱这种美。”

然而，在慕夏后期身处的时代里，野兽派、立体派、抽象主义、表现主义等现代艺术新浪潮日新月异，文化界对他的评价也在降低，至于拥有大量艺术家的布拉格，也并未对他有足够的重视，直到近年才重新给予他应有的展示。

今天分享的这篇艺术评论，会将我们带回20世纪初的布拉格，和慕夏一起，见证他的艺术才华与故土情怀。

一个地球仪上只有一个捷克

有个捷克人，申请移民签证。官员问：“你打算去哪里？”

“哪里都行。”

官员给了他一个地球仪，说：

“自己挑吧！”

他看了看，慢慢转了转，对官员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地球仪？”

——米兰·昆德拉

我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是在木心的书里，当时忍不住笑了。布拉格的精神里，是不是都有一种“无限悲观的幽默”？

伏尔塔瓦河穿城而过。查理大桥和老城里的人潮有些过于熙攘，热闹和匆忙就难免浮光掠影般的潦草。喧闹中，那些罗马式、哥特式、巴洛克式以及文艺复兴式等的建筑依然端庄崇高，就像固守着遥远的信仰而看向这个时代的现实。急促追逐着的和静默守望着的都在这里了，就在这里——布拉格。

其实，我也是这样一个急促的探望者，弗兰兹·卡夫卡、米兰·昆德拉、博胡米尔·赫拉巴尔、莱奥什·亚纳切克、阿尔丰斯·慕夏……那一个个和布拉格血脉相连的名字和他们曾经流连的地方，都是伴随着我精神成长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向往。

老城的石板路已磨得又滑又亮，踩在上面有隐隐的凸凹质感。老建筑的沧桑承载着游览者的喧嚣，感觉在这里每一步都踏着过去和现在的时光。于是顾不得去观看那些街边小店里出售的各种旅游商品，穿过一条条时光的小街飘到老城广场，远远地看过去，就见到一栋建筑上巨大的黑色展览标识：达利、慕夏、安迪·沃霍。忽略过达利和安迪·沃霍，我直奔慕夏展厅。在布拉格，除了捷克的天空，我不想仰望其他。

入口处的灯箱用了慕夏的招贴作品《风信子公主》。这是奥斯卡尔·内德巴尔的剧作。这位风信子公主是一名乡村铁匠的女儿。慕夏参考了剧目的内容，将红心、铁匠的工具、王冠和魔法器融入到画作中，并且在整个装饰细节中都使用了风信子图案。进入大厅迎面而来的就是由慕夏著名的招贴作品组合而成的墙面，缤纷华美。那些让他蜚声世界的海报角色生动鲜明，新的拼贴组合生成了别样的意味，让这面墙仿佛成了一件巨大的波普艺术的作品。

《风信子公主》，年

异乡笙歌，鼎沸的功与名

年，阿尔丰斯·慕夏出生在捷克摩纳维亚州的一个小镇伊万瑟斯。

十一岁时，他成为教堂唱诗班成员。教堂里那华丽盛大的巴洛克艺术让他深深着迷。在此期间，他和日后成为那个时代捷克最伟大的音乐家的莱奥什·亚纳切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尽管穆夏歌艺出众，可以继续他的唱歌生涯，但是绘画对他有着更强大的吸引力，于是他选择离开了歌唱舞台。这段经历对他日后的剧院、音乐厅以及相关的海报设计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渐渐在装饰绘画领域崭露头角，并被邀请到维也纳从事剧院装饰工作。

三年后，他回到摩纳维亚，受到卡尔伯爵的赏识。卡尔伯爵雇他为城堡绘制壁画，并且赞助他到慕尼黑艺术学院学习。

慕夏设计的店饰和扇子

年，慕夏到了巴黎，继续在朱利安学院学习，同时为一些杂志和广告画插画维持生活。时间很快到了年，当时正值圣诞假期，慕夏在帮朋友莱末茨尔校对印刷版。这时，当时巴黎最负盛名的演员莎拉·伯恩哈特打来电话，要求莱末茨尔立即为她的戏剧《吉斯蒙达》印刷新的海报招贴画。“尊贵的莎拉”的要求当然不能怠慢，但是莱末茨尔所雇佣的艺术家们都在休假。于是，莱末茨尔不得不求助于慕夏。慕夏穿着租来的燕尾服去剧院观看了伯恩哈特的演出，然后在剧院旁边咖啡馆的桌子上画出了招贴画的草图。这张新的海报招贴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使用修长的图形、柔和的色彩和逼近真人的形象给人物带来了端庄和高贵的气质，花草的装饰华丽高雅，图案和线条丰富柔美，诗意洋溢。这一创作为海报招贴这种商业艺术表现形式带来了全新的风格转变。慕夏的《吉斯达蒙》受到巴黎观众的广泛喜爱，甚至一些收藏家为了得到这幅海报不惜贿赂张贴海报的人，或者晚上悄悄去把这幅招贴画从广告牌上撕下来。一时巴黎纸贵，海报招贴画收藏掀起热潮。“尊贵的莎拉”也被这幅海报迷住了，立即和慕夏签订了一个为期六年的，专门为她设计舞台、服装和海报的合同。

《吉斯达蒙》海报

年世博会奥地利馆海报

慕夏的海报招贴画以及珠宝、家具、室内装饰等设计成了新艺术运动的一个重要的形式，新的装饰风格和诗意的象征性以及优雅的色彩和古典气质是穆夏独特的风尚。

慕夏也是一个大自然的热爱者，在他的作品中多以自然风光为装饰背景，花朵绮丽美艳、草木繁盛缠绵。受拜占庭和古老艺术的影响，装饰图案精细复杂；多以线条来表现女性的娇媚，视觉浪漫柔情而含蓄。人物背景多有圆形装饰图示，如同圣洁的光环一般，呈现出神圣稳定的庄重。他的《四季》《艺术》，以及《四朵花》四联画，以季节、艺术形式和花卉为表现手法和象征标志来表达主题，赋予象征性和装饰性一种新的呈现方式和意义。

《四季》

在年的巴黎世博会上，慕夏装饰了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波黑）馆以及参与奥地利馆的设计工作。这个博览会让他蜚声世界。他的新艺术风尚在当时可谓风靡全球，被世界各地的装饰艺术大量采用和模仿。

但是，对于慕夏本人来说，这个让他获得成功和声名的风格又是他一生都想突破的模式。他认为他的艺术应该完全来源于他自己和捷克文化的根基，而不是塑造一种流行的风格。正如他自己所说：“艺术，就是灵魂交流的信息，没有其他。”他纠结并厌倦于让他声誉鹊起的商业艺术，就算是在招贴画的设计中，他也创作了很多表达斯拉夫民族题材和下层人民苦难生活的充满人文关怀的作品。他想致力于奉献精神和思想的艺术形式，那才是他从年少时起就一直渴望的梦想。

明珠美术馆现场

千里故土，梦中的云和月

不论在巴黎迎来了怎样的功成名就，布拉格才是慕夏心中最终的归属之地。他开始着手准备他一生的梦想之作——《斯拉夫史诗》。这个梦想之作是一组20幅以捷克和斯拉夫的历史、寓言、宗教以及战争为主题的巨大的绘画作品，以记录和表达斯拉夫民族悲壮、深厚、勇敢而乐观的精神和智慧。

年，慕夏和家人到了美国。他希望能筹集到更多的资金来支持他的《斯拉夫史诗》计划。在那里，他遇到了查尔斯·理查德·克瑞。这位美国著名的实业家、慈善家、收藏家同时也是历史上翻云覆雨的政治铁腕人物。当然，这位东欧问题的专家非常喜欢捷克的文化艺术，与慕夏一见投缘，并对其慷慨解囊。

年，慕夏一家回到了布拉格，着手《斯拉夫史诗》的创作。一战以后，捷克斯洛伐克赢得独立。慕夏满怀激情地为这个他热爱的新生民族国家设计了邮票、纸币以及其他的政府标志。如今这些设计作品都陈列展出在布拉格慕夏博物馆里。

慕夏博物馆

从拥挤的广场出来，沿着这四通八达的小街我们开始寻找穆夏博物馆。而这些小街就像迷宫似的，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一路询问着博物馆的位置，奇怪的是很少人知道，反反复复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硬石头路上兜兜转转，天空中开始下起雨来，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渐渐地不能接受这么一个捷克的艺术巨匠在他视为生命的城市里声名式微，委屈在眼底泛起。朋友见状赶忙拉我进了一家意大利餐厅避雨，点了沙拉和披萨来安慰我的疲劳和失望。

终于雨过天晴后，我们来到了慕夏博物馆。

《月桂树》，

这座博物馆由慕夏的孙子约翰·慕夏经营，展览陈列井井有条，不同形式的作品划分出不同的区域，而绘画部分往往有我以前没有见过的精彩。

尽管慕夏借以成名的是美术设计，但他在慕尼黑美术学院和巴黎朱利安学院多年的学习经历使他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画家。早期他大量的时间精力都用于美工设计的订单，但从年的《占星女》和《红衣女子》中依然可以看到他艺术绘画的功底。直到他开始找到史前史和斯拉夫历史这个伟大的主题后，开始转向了大幅油画的创作，为《斯拉夫史诗》积攒能量。

慕夏在创作，年

《命运》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性创作。慕夏低调华美的色彩和精致细腻的线条使得整个画面丰美无比，但又隐含着神秘、未知和潜在的能量。而《星》是他为了表现俄罗斯民族的苦难而在年造访俄罗斯期间收集素材创作的。画中的俄罗斯农妇面对自己无法逃避的命运，绝望地仰望天空。孤星微茫，渺不可及，荒凉大地，夜沉如漆。画中有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的双重意味，也有艺术家对民族多舛历史激发的悲壮情怀。这些元素在《斯拉夫史诗》中都有着更加宏大和丰富的表现力度。

年，慕夏在兹比洛赫的城堡里开始了创作。直到年，艺术家花去了18年的时间，全部完成了这组聚积了他一生梦想和能量的20幅巨幅油画。这是慕夏对捷克和斯拉夫民族，对国家的热爱与忠诚，是献给捷克和斯拉夫文化和历史的最高敬仰和赞礼。

“斯拉夫史诗”第十四幅习作：《尼古拉?兹林斯基守卫锡盖特》（年）

　慕夏与在布拉格克莱门特学院展出的“斯拉夫史诗”画作，年

18年，可以是白驹过隙，也可以是沧海桑田。当年慕夏以建立专门的展览场馆为条件把全部20幅作品捐献给布拉格政府作为捷克斯洛伐克独立十周年献礼的时候，历史和现实，已是斗转星移。一战以后世界格局动荡变更，工人运动席卷欧洲；在艺术领域，野兽派、立体派、抽象主义、表现主义等现代艺术新浪潮日新月异，慕夏的绘画早已显得格格不入，被抛在时代的潮流之外。早期的展出也引来大量充满敌意的批评，被看作是已经过时的民族主义和学院派风格而被不屑一顾。布拉格政府对于这20幅作品的捐献也是态度冷淡，不仅没有专门场馆，只在年做了一个临时展出后，全部作品就被卷起来束之高阁。

年，在他去世73年之后，全部20幅作品才完整地出现在布拉格国家画廊交易会展馆。

如慕夏若在天有灵，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破碎的梦中深情。

《随光而行：20世纪初西方现代艺术之旅》

全东语/著、摄影

山东画报出版社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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