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老人
风信子和姑娘
by小伊
(一)
某一天,如果你偶然拐过街角,看见一家暖意正浓的花店,不妨走近,探探花香。
夜色还未褪尽,天边残留着幕角。微黄的日光懒洋洋地探出头,伴随着几朵橘红飘云,像极了红脸的少女。
清晨,老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微微佝偻的身体静静站立,手掌撑在一根木拐杖上,稳稳地。
突然,老人把拐杖倚在一旁。脚步颤颤巍巍,向前迈开,走到马路对面的花田坎边。
一瞬之间,晨光挣脱了,穿透过暗云缝隙,有力地照射在大地。
眼前这片红色风信子,舒展着腰身,亲吻着泻落的阳光。老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和着花海,飘动。
汽笛声打破了原始的沉静,载满鲜花的货车从远处驶来,缓缓停在了花店门口。
朦胧的车光映在半开的红色门帘上,泛起的暖意,由此晕染开来,延伸到角落。
徐徐,老人转过身,一丝雾气挂在眼眸。
这间花店,在人们的印像中很早就有了。没人晓得开张的确切年份,也没人知道这家花店开在这儿的缘由。
小渔村,不缺水,不缺鱼,自然也不缺花。自家农田里就可以种花培草,花店里的花,虽俏丽奇异,也只是驻足观赏的多。
四方透明的玻璃墙使得屋内的芬芳馥郁,香溢满街。阳光可以灿烂到店里的每个角落,暖意萦绕。从店里向外看,满眼尽是红色了。
老人提起水壶,淋着花。不时拿起剪刀,修枝裁叶。眉峰轻皱,全神贯注。
突然,一抹红色飘过余光。闪动着,像晨星,让人移不开眼。
(二)
每天早晨,女人都会提着竹篮,下到花店对面的田里,采摘几串风信子。
她总爱穿一件红色连衣裙,裙角淡淡散开,随着步子,微扬风中。
风信子是当地人最喜爱的花,一直以来,人们都相信它是爱的化身,会给人带来幸福。
透过明亮的玻璃墙,老人的视线落在那抹红上。每天清晨,除了打理花草,早已习惯地抬头欣赏屋外绚烂的风景。
女人脚步欢盈,穿梭在满眼的风信子中,像童话里的精灵,飞舞在荧光森林。
时而放慢步调,平举双臂,悠悠然地走在狭窄的田埂上。脸迎着光,微微向上扬起。身影拉长,亭亭玉立。
时而停下步子,不施粉黛的脸慢慢靠近一串娇红的风信子,雾蒙的眼睛入迷地看着,久久不愿离去。
渔家的女儿,仿佛天生有一种水灵。眼里,涌出一股清泉,流淌寸寸田野;脸上,露出自然的肤色,褪去矫造的淡白;身体,洋溢着灿烂的色彩,天蓝、水绿、花红。
这几天清晨,出现在花田里的,还有一个人。
修剪着分叉的枝桠,剪子沙沙的响声,伴着沁人的花香,萦绕满屋。
老人沿着花田一旁望去,男人正在架着的画板上作画。眉头微锁,时不时抬头,望向花海,神情专注。
顺着男人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抹红上。
初春的风信子是粉红色的,却散发出催人心脾的香气。风一吹,粉红浮动,散落在女人的脸颊,晕化在作画人的纸上。
画笔在男人手中,飞快地舞动,像是不想错过那一瞬而逝的美丽。调色板上,色彩叠加。深浅不一的红晕染开来,与花田融为一体,变成了一串风信子。
今天是男人来的第七天,画纸从白色染成了红色,女人的身影从模糊到生动。
画笔落下,男人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站定。先是看看画,再抬头望向花田中悠然采摘的女人。终于,微锁的眉头豁然舒展,嘴角浮出浅浅的笑容。就这样站着,微笑着。
像是早已认识了千百年,当女人回眸与男人对视的一刹那,陌生、芥蒂、心壁全都溶散在风信子中,不见踪影。
真的,风信子会给人带来幸福。
后来,每天清晨,老人依旧能看到女人在花田中采摘,也能看到男人坐在田垄上为她作画。
那抹红在深红的花海中依然夺目,她是灵动的,雀跃的,甚至比以前更让人移不开眼。
时而,小脑袋突然探在男人肩后,好奇地看到画中的自己。看够了,便轻拍男人的肩,又迅速躲藏在另一边。那专心的作画人还没反应过来,女人的头已轻轻靠在男人的肩上。
时而,拉着男人的手,穿过阵阵花香,顺着蝴蝶飞来的方向,带他去看自己最爱的落日夕阳。
从日出到日落,花海的色彩变化着。先是清爽的粉,再是诱人的橘,现在是醉人的红。唯一不变的是,男人和女人脸上的笑容。
(三)
夏,对于老人来说,是恼人的。
炎热的空气低垂了花蕊,风信子的红也随之消逝。抬头望去,花田黯然。
最遗憾的事,莫过于花有期,缘有终。
与花海一起沉寂的,还有那抹红。
入夏以来,老人再也没见到过男人的身影。清晨,女人也不再一如往常摘花弄影。
只是每到傍晚,女人会拿着信封,匆匆路过花店门口,向街尾的邮局走去。
回来时,总会停步在花田前,静静望去。落日的余晖打在脸上,分明透出憔悴。
信不知什么原因,总是被退回。
像是有几百次,女人低垂着眼,独自走在那条在分隔花海与花店的马路上,手里拽着被强退的信封。
秋天一过,冬天很快又来了,这是男人离开后的第六个冬。
花海又恢复了诱人的美丽,红色风信子依旧摇曳风中。只不过,那抹红不见了。
听邻居们说,女人好像嫁人了,全家搬去了外地;有人说,女人到外面打工,赚了钱,带爸妈享福去了;还有人说,女人去了国外,说是要找什么人。
总之,女人走了,再没回来。
(四)
不像喧嚣的城市,小渔村的变化是缓慢的。
十几年之后,还是能一眼望见狭窄田坎,悠长马路,红色花海。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又或是不忍摧毁仅剩的美好。
所以,当男人重新站在田垄上的时候,甚至不会感到陌生,仿佛一切都是开始的样子。
伫立良久,落日光斜射到男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转身离去的时候,双腿不自然地挪动着。
每一天,窗外都会出现男人的身影。他总是在作画,画了好像有几百张。一样的视角,一样的用色,一样的专注。只是,那微皱的眉,再也没舒展过,越发深刻。
望着窗外,时间的卷抽似乎早已成碎片,凌乱不堪。
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向屋内深处走去。衣袖拂过一旁的书柜,无意带落了一页泛黄的报纸。
图片有些模糊不清了,方正的字体仍透出威仪感。
那是张一九七五年的旧报纸,正中央陈列着越战中受到表彰的中国士兵。
老人把拐杖倚在书柜边,缓慢地挪步到一幅画跟前。
那副画被安放在书柜的玻璃窗里。
画纸上,晨光倾泻,数不清的红色风信子随风摇曳,光影洒在红裙女人的身上,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女人的眼睛,像是看到了最美好的事物,缀满了笑意。
清晨,女人像往常一样,下到花田里。只是无意回头时,她看见远处田垄上,风信子带给她的幸福。
女人笑了,笑容永远停留在了画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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