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此文，不是为讴歌父爱的伟大。在我看，任何爱都会因外界变幻而变化，有时促狭，有时伟大。我们只需正常理解、接受和感恩即可。——风信子
风信子
容易折断的爱
1.逃之夭
父亲的爷爷，也就是我的曾爷爷，解放前是个土家土司，革命时，也识实务，迅速将家中财物等散尽，遣散家丁长工若干，而后带妻子儿女下山，在秀山县城边的涌图村上置办了房产，就此栖居。因为是外来人员，免不得受当地村民欺负。由于曾爷爷身份问题，一家人只能忍气吞声，低到尘埃里活着。曾奶奶原系一苗寨主闺女，春天上山采茶时，碰到曾爷爷，被小伙英俊外貌所吸引，顾不得当地土苗不通婚的规矩，当天就背着采了半背篼的茶叶跑到曾爷爷家住下了。曾奶奶的娘家闻讯大怒，带着一寨人冲到曾爷爷家要人，曾爷爷家有几个家丁想动枪，被曾爷爷按住，下寨子请老丈人上吊脚楼，好茶好饭好酒招待了曾奶奶一寨人3天3夜。到第4天，曾奶奶的娘家寨人全部息数返家，据说，曾爷爷家派了20人担米送茶抱几十斤银器陪过去。自此，曾爷爷与曾奶奶幸福在一起。少数民族的爱，总是热烈奔放而真挚的。曾爷爷和曾奶奶随后生下了我的爷爷和满爷爷（即爷爷的弟弟）。曾奶奶手巧，各种针线女红十二分好，村上女子免不得找曾奶奶绣个鞋垫或做双千底鞋，然后冒充自己做的，送给自己郎君或心上人。那时的礼物真是凝具的是心与情，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哈。
曾奶奶帮人做女红期间，与村上教书先生的老婆成了好朋友。教书先生之前是当地私塾师爷，解放后让他当民办老师，教小学和初中娃。师爷生了一个女，长得很秀气，跟着师爷也识了些字，读了些书。师爷老婆见我爷爷一表人才，就向曾奶奶提出打娃娃亲。曾奶奶正中下怀，两家都是当时的边缘人，门当户对。在双方安排下，爷爷18岁上边就与14岁的奶奶成了亲。之后，相继生下我父与姑。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四川地少人多，农民种地均上交，饿死不少人，当地田埂连草都拔光被人吃。眼见娃要被饿死，爷爷决定带娃到邻近的人少地多的贵州去看看，那里荒郊野岭多，没准吃草也能填肚子。奶奶当时身有孕，不能走了。于是爷带着爸和姑跋涉到万山。在一次向一杂铺老板讨水喝时，杂铺老板女相中爷爷的相貌，让杂铺老板向爷提出，若娶她，他们家的铺子由爷爷经营，爷爷的二个娃她抚养，视如己出（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假话，完全一个?脱脱的恶后母）。走投无路的爷爷犹豫再三，看着饿得皮包骨的娃，活生生咽下了我家中还有老婆的话。就此带着爸和姑住下。那年我爸7岁，姑4岁。当夜，爷把爸和姑召到床前，告知两个娃千万别提他们还有妈在世之事。爸和姑闷闷点点头。之后，爷做了上门婿。不久，与后奶奶生下2个女儿，房间太挤，后奶奶便将我爸和姑撵到猪圈屋去住，在茅坑边上，兄妹俩各自用稻草铺地做了床。之后，后奶奶又让兄妹俩在厨房角落里用三块石头架个锅做灶，单独开伙，不再与爷爷他们同吃。一年给一定粮，菜要他们自己上山去种或釆。据姑姑说，即便爸和姑另立炉灶，后母也时常悄悄偷分给爸和姑的大米。开始，姑发现了，告诉爷爷，爷爷让姑别乱说。姑后来就在大米上用手划了一朵小花作计号，并拉来爷爷看清了。第二早上，姑打开米缸，发现花计号不见了，便又叫来爷爷看。铁证如山，怂蛋的爷终于冲后奶奶发了火，之后偷粮之事不再发生。话说，爷爷与后奶奶成亲后，带着姑姑返回老家秀山与奶奶离婚。当时已怀胎7月的奶奶默默垂泪，没有说话。三天后，奶奶口吐黑血死在床上。姑当时并不知奶奶已死，还爬在奶身上嚷着：奶娘（当地土家人把母亲叫奶娘，其中奶发音为奶的一声调），今天我要扎羊角辫。满爷爷及满奶奶流着眼泪把姑抱走。随后爷爷将奶奶埋在一土岗里，带着姑回到后奶奶家。我奶奶的坟墓在哪？什么样？我爸和姑均不知。直到四年前，爸有一天告诉我：我梦到我奶娘了，站在涌图乡一溪流边，旁边有一大垅白蔷薇开着。我奶娘是不是埋在那里的啊？女儿，你给我买张车票，我想回去找找我奶娘的坟。之后，我爸回到秀山涌图乡四处找梦到的场景。三天后，爸来电说找到了，梦中的一大茏蔷薇花下就是一个小坟包，估计这就是我奶娘的坟吧？于是爸爸在当地找了石匠打了墓碑，刻上我们孝子孝孙之名，立于野坟前。清除坟前杂草，用砖头垒好坟基。之后每年清明，爸爸都坐长途火车回去给他母亲上坟。至于奶奶死因，姑后来说，当时她小，不晓得奶娘死了就见不到了。她都没有哭。有人说，她奶娘是被爷爷下药闹死的，有人说，她奶娘是自己喝药死的，她满满（即爷爷的弟弟）说，她奶娘是病加气死的。姑给我说这些时，不曾掉一滴泪。而我早已听得泪流满面。我想，她与父亲不掉眼泪的原因，可能是以后的日子比这更苦更悲催的生活磨砺迟钝了他们那颗善感的心吧？2.学之殇
爸与姑虽是一母所生，因年纪相差不大，加之后奶奶分给他俩的粮食不多，兄妹二人也常因吃饭问题发生争执。爸爸是男生，年纪又大些，常常用拳头制服我姑，从而多吃一些粮食。姑不服，也向爷爷告状，但因爸是家族他这一辈的独子，爷爷心里总是袒护着儿子的。嘴上骂几句我爸也就罢了。若姑闹或饿极了，爷爷也将自己那份粮拨点给姑吃。孤苦伶仃的兄妹俩并不?世人描绘的相依为命、你谦我让的关系，当饥饿病痛长期折磨人时，人性的善都会让步。
所以兄妹俩日后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亲密，姑有时候说起爸的事，虽无明显怨恨之词，但表里之间，总有丝丝落寞之意。爸长到8岁时，爷爷考虑独子因素，决定让爸去上学。因为粮食不够，又得自己寻菜吃，爸上课时想的都是如何找吃的，所以成绩经常垫底。但遗传了我奶之天资，图画课总是满分，画啥像啥，栩栩如生。于是，图画老师上门给爷说：你娃可以去学画，给他买点腊笔吧。后奶奶很恼：老子送娃读书的，学画有卵用，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因为不舍得出钱买腊笔，把老师骂走了。这以后，图画老师也不怎么待见爸爸了。最后，爸爸自己提出不读书了，想去汞矿跟别人捡朱砂。贵州汞矿是自清朝时期即开采的水银矿，法国商人很早瞄到了其间商机，年便成立了矿务公司。后来在水银开采中，又发现了大量伴生矿---朱砂，也就是中国古代道家练丹中用的丹砂矿。据说全世界只有二处丹砂矿，一处是贵州万山，一处是地中海意大利境内有。但贵州的丹矿质最好。古代人也常以此作红色颜料作画用，此红经千年也不褪色。西藏唐卡上的红色也是用朱砂提炼。据传，人死后，若口含朱砂，尸体不腐烂。人民大会堂二楼大厅里还摆放着六十年代工人开采出来的高达数米的巨型原生朱砂矿石。爸只读到小学二年级便辍学了。但他那教书匠的外公在他小时候也让他认了不少字，让他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至于若干年后，得知他女儿---我进校第一次考试就全年级第一后，乐得到处逢人就说：我家妹妹崽（贵州土话，即女儿之意）将来会是个女秀才。爸跟随着其他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们去一些废弃的矿洞里拣朱砂。大凡看到颜色带红的石头就往背篓里放，捡满一背篓后便猫腰背出来（矿洞通道低，一般个的人都得猫腰进出）。然后背回家，吃过姑做的饭。而后两兄妹就在猪圈屋里捶烂那些拣出的红石头，看里面有无朱砂。运气好时，一篓石头里有二三粒指头大小的朱砂，即可拿去卖了，换吃的。运气背时，连续两三天也砸不出朱砂来。捡砂的娃，基本都是家境不好的。否则谁也不舍得把自家娃往死亡陷阱送。废弃的矿洞，经常塌方。孩子们进去也会为同抢一块矿石大打出手。我爸较怯懦，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后来一场暴雨后，为抢先捡到好矿石，爸在雨未停时便进了洞，结果洞口塌陷，爸在洞里出不来。爷爷心急如焚，求了周边上百号邻居村民四处找，几天后将爸找回。此后，爷爷怕自家被断后，不让爸再捡砂，去学理发。理发这门手艺，对于爸来说，真是很对味口。因为到贵州后，一次出豆，爷爷在外不知，后奶奶不管，爸爸在几天高烧后，瞎掉一只眼，那只瞎掉的眼球，呈灰蓝色，无光泽地陷在眼眶里。在我小学一年级时，我爸从万山来到我读书的小学里见我。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我爸。这个一只黑眼球，一只灰眼球的男人，本该吓着我才对。但恰恰相反，他两只截然不同的眼球，配在他那宛如米开朗基罗般轮廓的脸、高耸而略带钩的鼻子上，显得十分好看。当时的他，伸手想抱我，我挡开了，毕竟不熟，也未见过爸爸，只好奇地问：你是哪个？你的眼睛怎么两个颜色呢？那一瞬间，我见到他那黑眼珠也淡了光泽，愣了愣：光秀，我是你爸爸，你认不到我么？乖女，过来，这是爸爸给你带的口琴，这是给你买的书包。他递过来一个人造革书包，粉红格配白色格子，正是我儿时最喜欢的丫环小姐们的颜色。高兴之极！接着，爸又拿出口琴，蹲在校园门口的树下，给我吹“我爱北京天安门”，引来全校师生围观。完了，我得意之极，没给老师报告，便带着爸爸回家去了。爸爸说他因很长时间没来过秀山，找不到路。爸爸学理发，如鱼得水。他母亲的美感完整遗传给了他和姑。加之他只有一只眼睛的视力，剃平头时就比其他人理得更平更好。很快，爸爸的理发水平得到认可，找他剃头的人越来越多。当时理发也是一项工作，是有集体单位的，没有个体户之说，谁私人摆摊都不行，要被当作走资本主义路线挨批的。爸爸的师傅见爸爸手艺不错，就找关系托人把爸爸招进了理发社。从此，爸爸成了一个有正式工作、吃国家供应粮的集体工人。这也为他日后找对象抬高身价奠定了基础。未完待续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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