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每一朵风信子都来自一张风姿面孔

我的风信子小姐:

见字如晤。

北京今天起风了吗?常听人说春日的北京全城飘絮,画面很美。我好像已经想起了你头发上沾着杨絮的样子,从前为你抚去杨絮的总是我,现在该是你自己来做这些细碎而美好的事了吧。你那么粗心,如今大概学会照顾自己了,这也是我想看到的。

拉萨的天很低,很蓝,站在桥上能看见倒映在水里的阳光。拉萨的阳光一点都不温柔,明晃晃的,多看一眼就会恍惚。可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是你喜欢的地方。

每天傍晚,我都会去大昭寺走走。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坐着,听当地的人们在寺庙前念着经,磕着长头。我想可能是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的心才能真正静下心来,才能不想起你。

我不擅多言,也很少和你说心里话,此刻我却很想把心里话记下来。虽然我知道,这封信你永远不会看到,我也不会把它寄给你。我只希望你快乐,多笑笑,不要总是愁眉苦脸,你微笑的样子才是最好看的。

你的西撒

年4月于大昭寺广场

离开拉萨之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飞去了北京——因为我“不小心”捡到了纪明深写给傅羽的信。

我和傅羽相识七年,情谊至深,最亲密的时候几乎无话不谈。她的生活一直是我羡慕的,我时常想成为一个像她一样什么都不用顾忌的人。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去年她忽然离开厦门,放弃了她所拥有的一切,一时间音讯全无。

我们疯了一样满世界寻找傅羽,可她呢,似乎是有意避着我们,斩断了一切可以联系的方式,全然不顾我们的焦头烂额。特别是纪明深,消沉得简直对不起他那张公认的帅脸。

傅羽消失三个月的某天深夜,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的是北京。我一般不接陌生来电,那晚却鬼使神差接了起来。当傅羽清冷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几乎要哭出声来。我想骂她,想叫她赶紧滚回来,可是再多言语在这种时刻都是苍白的。最终我只问了句为什么,然后安静地等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傅羽说:“我不想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生活是我自己的,我讨厌这种顺理成章和一成不变。我以为,就算他们不懂,至少你可以理解我的。”

我喉咙如同被捏住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想,我大概明白她离开的初衷了。她让我替她保密,尤其不能把她在北京的事告诉她哥。当然,还有纪明深。

我心如明镜。她不是真心想避着我,她是怕我把她的行踪透露给她哥哥傅言。以我和傅言的关系,她防着我也理所当然。纪明深又是傅言的至交,一旦傅言知道了,估计第二天纪明深就能飞北京去找她。毕竟,她躲他像躲瘟疫一般。

我和傅羽达成了协议。自那以后,我们每天都会联系,而我在周围朋友们面前缄口不提她的事,假装我从未接到那通电话。

她有时会跟我抱怨繁琐的工作,她不喜欢应酬,可是工作需要,她时常要对一些不喜欢的人笑脸相迎。偶尔出去见客户,一个局接一个局,她到家已是后半夜。

她喜欢一个人去电影院看午夜场电影,喜欢一个人躺在出租屋的大床上听音乐,一个人坐地铁上下班,甚至感冒发烧的时候医院。

我听完,简直不敢相信电话那头的人是我熟悉的傅羽。她所说的一切与她之前的生活截然不同,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为过。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她被父母和哥哥如珠如宝地宠大,后来又遇见了纪明深。之于纪明深,她就是垫着二十床鸭绒被都能豌豆硌着的公主。

我忍不住想,若是纪明深知道傅羽过着这样的生活,该有多心疼!

我委婉地问傅羽,什么时候回厦门。可她告诉我,她暂时没打算回去,因为她甘之如饴。这对她来说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孤独,却自由。她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她拥有自己的小世界。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她享受这种自由的孤独感。

我太了解傅羽了,她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迈出这一步必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因而我不敢再去打扰她,除了帮她保守秘密之外,我能做的就是在她觉得累的时候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从傅羽离开厦门到我再次见到她,整整一年。我拉着行李箱从拉萨风尘仆仆赶到北京,傅羽去机场接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说她是真的想我了,也想念以前的种种。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傅羽过得很好。她变漂亮了,人也更精神了,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她在北京中心城区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领着普通的工资,却住着租金和薪水持平的房子。这几年她开店有一些积蓄,即便脱离家中的经济来源,她依然可以过很小资的生活。

她租了一栋复式老房子的顶层,把这个临时的家布置得非常精致。楼下是客厅和卧室,楼上是书房和茶室,阁楼直通天台。令我惊讶的是,推开阁楼的门居然是一间建在天台的玻璃房,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有她最爱的绣球花,有我最爱的小雏菊,有纪明深最爱的西伯利亚百合,有傅言最爱的香槟色玫瑰,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墙边设了榻榻米,榻榻米上摆着喝茶用的小桌子。

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场景,因为这里陈设和她在厦门的家如出一辙。而厦门的那间玻璃花房,是三年前纪明深为她建的。

那一刻我心口堵塞,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环顾花房四周。一如我所料,玻璃墙边横着悬了一根绳子,上面倒挂着许多半干的花,玫瑰、小雏菊、满天星、随意草、尤加利叶……傅羽最喜欢把快开败的花做成干花保存,这是她保留了许多年的爱好。她还教过我制作干花的方法:哪些花做成干花最好看,哪些容易褪色,哪些可以直接倒挂着风干,哪些需要用报纸包着在微波炉中加热几十秒……

出乎我的意料,傅羽没有问我为什么忽然来北京看她。她只说让我多住一段时间,双休日她可以陪我到处逛逛。

傅羽工作很忙,我到北京的第二天她就告诉我晚上要见客户。我本以为不过是一顿饭的事,谁知饭局一开始,她竟应酬到了半夜十二点。

我坐在客厅一边看书一边等她回来,时不时给她发个消息,生怕她遇到危险。她长得漂亮,难免会被人趁机占便宜,这是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到后来我实在坐不住了,就去花房守着。老式的房子楼层不高,底下是一排路灯,她只要一进小区我就能看到。

约莫十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车开到楼下,傅羽从副驾驶座开门下来。开车的是个男人,傅羽一下车他从车窗探出头叫住了她,和她说了几句话。我看不清他的脸,依稀能感觉到长得还不错。

傅羽进屋后我问她:“送你来的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你不想回去的原因吧?”

“就你脑洞大!”傅羽笑着瞪我一眼,放下包去整理她的干花了。

她从绳子上解下几支干透了的绿玫瑰,小心翼翼地修剪多余的枝叶。

每次看花的时候,傅羽的眼神都很真挚,就像她当初看纪明深一样。我是亲眼看着她和纪明深从相遇一步步走到相爱,再一步步走到分开的。那种感觉就像《桃花扇》中的一句唱词,“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感情的事一向不足为外人道,多说无益。

我怕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能把话咽回肚子,帮她去解那几支风干了的随意草。

我们坐在榻榻米上,慢悠悠将修剪好的干花放进藤编花篮,摆好造型,看了一眼又一样,确定这样摆放非常完美了,才停下手上的活。

傅羽悠悠开口,主动解答了我刚才的疑问。送她回来的男人是他们公司副总,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她,出去应酬也从不让她喝酒。虽然他还没把话挑明,但傅羽多少能猜到他对她的心思。

“那么你呢?”我很忐忑,“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感觉都快麻木了。我啊,只想安静地享受这种自由的孤独。你不觉得我现在很好么?”

“是挺好的,我从没想过你会上班。”

“我也从没想过你敢一个人跑去拉萨。”

“也不算一个人。”

确实不是一个人。一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情怀使然,一冲动就跑到拉萨开了家咖啡厅。他盛情邀请了好几次,我和几个朋友先后去了拉萨,纪明深是最后到的。

我斟酌良久,终于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我在拉萨遇见纪明深了。”

“是么。”傅羽目光停留在一盆开得正盛的大八仙绣球花上,有些不自然。

“他在等你回去。”

“哦。知道了。”傅羽起身,“我困啦。你也去睡吧,明天来我们公司找我,我带你去楼下吃很好吃的牛排,我们边吃边聊。”

自从她离开厦门,每次提到纪明深,她总是讳莫如深。我自诩了解她,却也猜不透如今的她对纪明深到底是什么心思。

一周前的拉萨,阳光随和。

我和傅言,还有其他几个朋友在大昭寺广场喝酥油茶。茶馆位于天台,露天式,视野非常开阔,斜对面就是布达拉宫,还有影影绰绰的远山和白云。

我们欢乐地玩着“谁是卧底”的游戏,欢声笑语不断。纪明深默默坐在一边,掏出钢笔在本子上不停地写写写。我很好奇他写什么,又不好意思凑过去看。

傅言凑到我耳边,偷偷对我说:“肯定又在给风信子写信。”

风信子是傅羽的外号。

夜幕降临,朋友邀请我们去拉萨河边的民谣吧小坐。他坐在一旁和着音乐打鼓,傅言优雅地喝着拉萨啤酒,我端着一杯龙舌兰日出浅尝辄止,唯有纪明深拿走一瓶伏特加,一杯接一杯,沉默长饮。

傅羽离开后没多久,我和纪明深有过一次长谈。提及他和傅羽的关系,他举了个例子。他说,他从不喜欢喝饮料,唯独喜欢白水,白水虽不像饮料那般有滋有味,煮开了却可以泡出各种香味的茶。傅羽就像是他的白水,是无可取代的。

我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惋惜。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傅羽说过,我要每天为她和纪明深存十块钱,等到他们结婚,就把存的这些钱封给他们当红包。几年过去,钱越积越多,他们却分道扬镳了。

纪明深放下酒杯,忽然开口问我:“你觉得我和傅羽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大的问题出在哪里?”

“可能是你的存在感太强了吧。”我如实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是太阳,她是地球,你就像是她世界中的主宰,她总是围着你转。”

纪明深是典型的天蝎男,他有掌控欲。傅羽又是个“没有自由毋宁死”的性格,他们的关系裂缝早就存在。

他闭上眼睛,微笑点头:“你说得对。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把她当金丝雀养。养得久了,长大了,她会想方设法飞走。后来我想通了,那就养雄鹰吧。飞远了,飞累了,她总会回来的。”

他喝多了,说的话难免有些煽情,可我完全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傅羽以往的生活太理所当然,她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充实却不开心。很早之前她就告诉过我,她的生命中缺少一种未婚女性该有的孤独感。我有大把大把的独处时光,可是她没有。

音乐声越来越大,曲子越来越欢愉。酒局至后半场,店中客人已走掉一大半。纪明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的酒品很好,喝再多都不吵不闹,永远只是安静地睡觉。我收走了他的酒杯,让傅言带他回去休息。

他们离开后,我在沙发上捡到了从纪明深的笔记本中掉出来的信,正是白天他在大昭寺广场写的那封。

我一口气看完信,眼前的画面变得有些恍惚。以我对傅言的了解,这必然是他故意为之。他知道我和傅羽有联系,大概是想让我把信带给傅羽看吧。

几年前傅羽生日,纪明深送了一本她最喜欢的《鲁拜集》。其中第十九首诗有这样一个翻译版本(梁实秋译):

我常想,没有玫瑰花能

像一位西撒埋葬之处开得那么鲜红;

花园中每一朵风信子

都是来自当年一个美风姿的面孔。

傅羽的外号叫风信子,所以她称呼纪明深为西撒。

西撒是Caesar的音译,又念作凯撒,是罗马帝国最伟大的统治者凯撒大帝。西撒即帝王,傅羽叫纪明深西撒,我想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图。纪明深是她的王,是她生命中光芒万丈的神;可他也像是她生活中的独裁者,带给她幸福的同时也给了她束缚。

翌日清晨,我如约在傅羽上班的写字楼下等她。傅羽说她有点棘手的事,让我直接去她公司,顺便参观一下她的工作环境。

她的办公室非常明亮,看着让人心情舒畅,尤其是她桌上还摆着一篮子很好看的干花。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好收到一束牛皮纸包着的鲜花。桌上有现成的花瓶和花剪,我不由得猜测,这应该不是她第一次收花了。

我凑近她,压低声音问:“不会是昨晚送你的那个男的送的吧?”

“不知道,也许吧。”她的表情并无惊喜,要么就是习以为常了,要么就是没当回事。

她在花瓶中接了一半水,拆开包着花束的牛皮纸,一支一支开始修剪,动作娴熟,浑然天成。

坐在傅羽旁边的女同事一直盯着她看:“我觉得你很适合去开个花店,这动作熟练的……太标准了!你以前是不是开过花店啊?”

傅羽的动作陡然停止,她盯着手上那支修剪了一半的高山积雪,剪子停在半空。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然而整间办公室只有我和傅羽知道,她同事说对了。

傅羽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设计公司干了不到半年,因为不喜欢朝九晚五而辞职。她家境殷实,父母也就随她玩闹了。后来她一直没有上过班,她在中山路的黄金地段开了一家创意花店,供下午茶,做烘焙,也卖花。她请了专业的甜点师和服务员,她自己就负责摆弄各式各样的鲜花,若是有花开败了,就做成干花存放,非常有情调。

傅羽的花店生意一直很好,她是突然离开厦门的,她走后纪明深找人帮她看着店。他不舍得让花店关门,又或许,他潜意识觉得傅羽不久就会回去吧。

那家花店的名字叫“西撒的风信子”,是傅羽亲自取的。

短暂的失神之后,傅羽继续手上的活。她依次取出花束中的十一支白玫瑰,六支红玫瑰,浅绿色洋桔梗,粉色绣球花,慢悠悠修剪、插好。她插花的手艺一向很好,这是有目共睹的。

还未等她插完花,昨晚送她回家的男人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傅羽手边的花束,脸色微变,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从他的反应我依稀能判断出,他不是那个送花的人。

不是他送的,那么……

“聂总好。”傅羽对他浅浅一笑。

被称为聂总的男人回以一笑,假装和旁边的同事讨论工作去了。我想,他心里大概不是滋味吧。

我猜到了花是谁送的,傅羽未必猜不到。她将最后一支高山积雪插入花瓶,对我说:“弄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白瓷瓶中的花束。这样别出心裁的搭配,一年前我在傅羽的花店见过,傅羽给它取名叫“爱人的眼睛”,出自莎士比亚的同名十四行诗。

“我见过红白的玫瑰,轻纱一般,她颊上却找不到这样的玫瑰。有许多芳香非常逗引人喜欢,我的爱人的呼吸并没有这香味。”

送花的人,应是很懂她吧。

傅羽上班的日子,我一个人四处闲逛,烟袋斜街、南锣鼓巷、什刹海、颐和园……

傅羽说她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是这样,独自一人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当我坐在烟袋斜街的茶馆喝着属于我一个人的下午茶,我更加能明白傅羽的感受了。她是对的,从前的她缺少这样的私人时光,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我考虑许久,决定给纪明深打了个电话。

不出我所料,纪明深向我坦白,他就是给傅羽送花的人。

想想也对,以纪明深的行动力,他怎么可能会查不到傅羽的行踪!他不仅知道她在哪里上班,知道她住哪里,甚至知道她每天做些什么。可正因为他知道傅羽为什么突然离开,才不敢去打扰她,他太清楚她想要什么了。

至于傅羽清不清楚,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她只是假装不知道。她离开这一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心思已经不那么好猜了,就像如今我不明白她对纪明深的态度一样,以前我从会不质疑他们的感情。

直到我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晚上,傅羽依然没有向我透露她什么时候回家。我也再没追问,毕竟我已然懂她。

我们坐在花房秉烛夜谈,透过玻璃房顶可以看见月亮。很可惜,北京很少能看见漫天繁星。不久前在西藏,我还特地去了日喀则看星星,那是让我一生难忘的星空。

我和傅羽聊到了日喀则的星空,聊到了星空下的纪明深。我把纪明深写的信拿出来给她,她很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写的?”

“是啊。算我多管闲事一回吧,你看归看,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没有再说别的,道一声晚安就回房睡了。

那一晚傅羽是在花房睡的,她靠在榻榻米睡了过去。我想,她大概是真的累了。

纪明深说得对,他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把傅羽当金丝雀养。养得久了,长大了,她会想方设法飞走。如今他视她为雄鹰,飞远了,飞累了,她总会回去。

我希望是这样的结局。

去年写的短篇,主题是孤独和鲜花,收录于图书《没有孤独是可耻的》中。

最后,新书《苏染染追夫记之问倾城》下周一上市,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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