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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当货币充裕时，信贷容易获取。资金充裕的经济环境会为未来的危机播下种子。稳定的货币供给、政治局面及社会秩序有利于各种想法和创新的出现。所以人类创造性大发展的时期，如中古中国、文艺复兴、工业革命等，往往也是财富大发展的时期。过剩的货币就像洪流，席卷大地。各种投机活动盛行，财富似乎唾手可得。
不幸的是，鲜花往往与杂草共生。在钱生钱的诱惑下，人们很快解除了戒心。我们倾向于根据最近发生的事情推测遥远的未来，因此我们容易在“权威”“专家”的影响下，变成“羊群”。信任变得盲目，信贷充斥整个体系。随着杠杆率提升、资本进入低效益领域，不良资产开始浮现。
历史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17世纪的荷兰郁金香狂热。郁金香是一种美丽而常见的花卉，你在超市里花大约8美元就能买到一打。极具传奇色彩的荷兰“郁金香狂热”如今已成流行用语，描述的就是价格完全脱离基本面的非理性繁荣。换言之，它是一个典型的泡沫，被许多人错误地说成是第一场有记载的金融危机。
其实，郁金香狂热并不是非理性的；有些人错误地用这一点来证明它根本不是一场狂热。但是，它有力地提醒我们：面对几乎任何事物，人类的认知偏差会与金钱强烈地相互作用，催生大规模的投机。郁金香狂热的事实与传说略有差异，也因此更有教育意义。
投机总是始于某种有望改善我们生活的事物。这个事物可以是生产力或科技的进步，比如铁路、互联网、可再生能源的发展；可以是新市场的发现，比如欧洲人对印度和美洲的开发；可以是某个提升生活质量的事物，比如一种新药；可以是一种节省时间和劳动力的创新，比如汽车；还可以是一个华丽闪亮、赏心悦目、令人艳羡的玩意儿，比如钻石、集换式卡牌、苹果手机。
郁金香就属于这最后一类。16世纪50年代末，佛兰德外交官比斯贝克（OgierGhiselindeBusbecq）在奥斯曼帝国偶然看到了郁金香，立刻为它的美丽所倾倒，对它在冬天开花感到吃惊。
当我们穿越这些地区时，我们看到了大片的鲜花，有水仙，有风信子，还有郁金香。我们非常惊讶地发现它们在冬季盛开，这个季节可根本不适合开花……郁金香气味很淡，或根本没有气味；它胜在色彩丰富、外观美丽。土耳其人对花着迷，他们在别的方面节约，对自己喜欢的花卉却毫不吝啬。
郁金香球茎很快进入了维也纳的贵族花园，然后流传到了神圣罗马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郁金香见于欧洲的最早记载是年在德国奥格斯堡当时欧洲最富有的富格尔家族花园里，可见当时郁金香已是富人的珍藏。到了年，在著名植物学家卡罗勒斯·克鲁修斯的努力下，郁金香球茎已流传至荷兰，克鲁修斯在荷兰莱顿打造了欧洲最好的植物园之一。荷兰人发现郁金香非常适应那里苛刻的气候条件，因此郁金香在荷兰迅速走红。
由于“新世界”的发现和东方贸易线路的开辟，当时荷兰处于全盛时期。在整个16世纪，随着大批金银（当时的基础货币）从美洲流入西班牙和葡萄牙，欧洲的货币供给迅速增长。随后，金钱的影响沿着两个方向发展。首先，由于西班牙将大笔资金用于对邻国动武、谋求宗教及区域霸权，金钱导致了大量冲突。其次，参战国的征税或货币贬值对于财富的保值造成了威胁，许多资金迅速外流，寻找更好机会。
荷兰自然受益。荷兰地势较低，易受洪水侵袭，因此人口集中在城市。该国已成为一个重要的贸易中枢。年荷兰爆发革命，成立共和国，解除了限制贸易的制度枷锁，进一步提升了该国的商业吸引力。同时，横扫欧洲的宗教战争导致大量新教教徒迁入荷兰，他们促进了该国知识与商业的发展。
金银也大量涌入荷兰。在那里，金银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逐利者。如历史上反复出现的那样，大量金钱和大量人口的汇合引发了创新。阿姆斯特丹大力发展航运业和国际贸易，很快成为欧洲的主要商业中心。
同时，为了打理新世界的复杂业务并提供经济发展所需的杠杆，荷兰有了发达的金融业。自古罗马以来，贸易信贷、海运保险、股票市场等首次在欧洲复兴，这让“价格发现”这一最重要的经济活动得以产生。换言之，人们能获得关于各种商品的供需信息。这些信息曾经只掌握在少数商人手里。供需信息的扩散有助于对商业及投资的风险进行判断，催生了更多交易机会，也培育了从价格波动中获利的投机者。
富人们不可避免地要寻找新的途径来展示自己的财富、宣告自己冉冉升起的地位。这些途径包括豪宅、宝石、高雅艺术品等。郁金香也变成了其中之一。凭借美丽的外观、稀少的数量、东方的来源、王族的宠爱，郁金香恰能迎合富人们自我膨胀的心理。许多画作，比如伦勃朗的《郁金香》（Tulips），凸显了它的珍贵与稀有。此外，随着花卉成为最显而易见的地位标志，家里没有花园的市民们纷纷在窗台上搭起了花盆箱。这种只在冬季开花的植物具备成为奢侈品的一切品质。
到16世纪90年代末，郁金香已经从克鲁修斯的园艺学世界流传到了私人手里。有些是高价卖给私人的，有些是偷去的。不管怎样，郁金香已扩散开来，其独特的生物学特征彰显了稀有性。郁金香的种子要过最长12年才能变成开花的球茎，而一旦开花，其寿命就非常有限。
此外，欧洲的花园里遍布着桃蚜，这种寄生虫向许多郁金香球茎传播了花叶病毒。这种病毒得名于其造成的显著现象：破坏正常郁金香的单纯花色。感染该病毒的郁金香球茎开花后，花朵上会有鲜艳的条纹、放射纹或形状不规则的深色块。只有粉色、红色、紫色的郁金香会受影响，这会增强视觉上的吸引力，例如深紫色的花朵上有对比强烈的白色，或者红色的背景衬出黄色的火焰形状。每一朵花的视觉效果都不同，正如两片雪花不会完全一样。但这种现象的背后是一种疾病。受感染的球茎寿命更短，其无性繁殖出来的后代更少。
荷兰的大众缺少植物学知识，不了解这些情况。他们看到的只是美丽、脆弱、难以培育的变异品种。正因其稀有，变异后的品种远比普通品种更能象征财富与地位。只要有需求，投机者就会投其所好。如前所述，创业者和金融投机者是同一人性的两面。
今天，第一类人（创业者）尝试直接提供商品或服务来满足需求。在17世纪的荷兰，许多这样的人迅速行动起来，发展起了郁金香产业。他们培育、销售、出口各种球茎，以满足不同地区日益增长的需求；随着市场越变越复杂，出现了评估师、经纪商等各种角色。
第二类人（金融投机者）则提供融资或流动性，从而推动该产业发展。这是对时间和市场情绪的套利，需要对未来不确定的供需变化下注。起初，收集者们相互交易球茎，因为他们看到郁金香作为一种财富储存手段会在未来带来利润或满足需求。逐渐地，由于看到需求增长而供给有限，商人们开始囤积球茎，期待未来以更高价格出售。随着越来越多人迷上郁金香（特别是稀有品种），越来越多的创业者和金融投机者加入，市场越变越大。
郁金香就是经济学家所说的“韦伯伦商品”（Veblengood），其需求随着价格的上升而增长。它背离“正常”的供需法则（需求应随着价格的上升而减少）。但是，“正常”的法则往往忽视人类情绪与社会规范。郁金香已然成为地位的象征和财富的储存手段，正如今天被视为准货币的老爷车、高雅艺术品、高档酒等商品。因此，随着身价的上涨，郁金香变得愈发诱人。强劲的需求意味着，投机者相信明天会有人花更多的钱买郁金香。
每个投机泡沫都围绕着一个韦伯伦商品，这原本合乎人类的理性。此类商品的价值看起来不断地攀升，能令你的财富不断增长。并且似乎永远有人愿意买这些商品，不论它们是否值那么多钱。它们总是很容易变现，因为市场上总有更大的“傻瓜”。风险很小，回报很高。它们代表着地位，体现了财富与成功。
而所谓的成功往往只是根据结果推测得来的。不管市场呈现出怎样的走向，人们总能作出理性的解释。我们做选择时，内心往往已有定论，剩下的只是选择性的确认。如果我们赌对了，那么我们立马变成预言家。回过头看，很容易发现所谓的智慧和预测不过是赌博。
我来自一个律师家庭。我的姐姐是一名律师，我的父母都是律师，我的祖父、外祖父及更早的几代人都是律师。他们都精于辩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圆其说。近半个世纪前，我的外祖父，当时的一位著名律师，赶赴印度新德里的最高法院为一个重要案子出庭，但他迟到了。他从助理手中一把抓过案情摘要，立即开始陈词。当时在场的人后来告诉我，他的陈词娴熟流畅，令人信服地说明了为什么被告完全、无疑有罪。等他发表完自己的恢宏大论、停下来等待听众的回应时，他的助理迅速小心翼翼地轻声告诉他，被告正是他的委托人。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的外祖父继续流畅地说道，“我刚才介绍了控方的理由，您能看出来它们是非常糟糕的。现在，我将说明为什么它们是完全、无疑错误的。”接下去，他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他赢了那个案子。好律师本身也是韦伯伦商品。
17世纪早期，种郁金香的人翻了几倍。在花叶病毒的随机影响下，任何人都可能一夜间变成园艺专家，大发其财。有的球茎被封为“舰队司令”乃至“将军”，以彰显它们的价值。史上最昂贵的郁金香球茎被命名为“永远的奥古斯都”，因为它有丰富的紫色条纹。
与此同时，郁金香交易商也成倍增长。由于许多品种很稀有，人们活跃地进行交易，以求获得稀有品种、控制未来的供给。那时普通荷兰人的年收入为数百荷兰盾，而球茎的价格是其数倍。每颗“永远的奥古斯都”从年的荷兰盾涨到了年的荷兰盾。随着价格的上涨，有些人持有球茎多年，甚至拥有对未来所有者出售球茎的否决权。其他相对便宜的球茎，其价位也相当于一套小房子。
从自行车行业的基本面说开去泡沫和危机在加速发展成狂热的行动前，需要一段时间来酝酿。郁金香狂热也不例外。但是一些经济学家已指出，事实并非如此。传统上，泡沫被定义为估值严重偏离基本面的现象。否认出现过郁金香泡沫的人说，在任何一个时期，郁金香的估值都没有偏离人们根据手头信息所能合理预期的价位。
这里有一个逻辑和语言上的谬误。没有哪个泡沫会偏离当时的“基本面”。当时就说有泡沫的人几乎不存在；泡沫往往是在事后才被断言出现过。可是，“基本面”是一个让人误解的概念。它表面上指绝对独立的评估，而实际上真正的基本面价值仅取决于我们在资产评估中的认知偏差和我们对市场回报的信心。它们不断地随着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们周围的人以及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前文所述的苹果公司股票定价就是一个例子。
结语
在泡沫时期，人们总会为今天的现实价格和明天的期望价格找到理由。这是多种认知偏差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些认知偏差涉及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地位、趋同、群体思维、无穷外推、情绪性确认、错位的优越感。所以郁金香泡沫说明：认知偏差会严重影响经济运行，只有货币充裕情况下，信贷才容易实现，经济才会稳步发展。
